2014 倫敦重頭戲 Coriolanus – Martius與母親篇

每一次的行程都期待遇到一齣能讓我想一看再看的好戲

事實上雖然倫敦西區每個晚上同時有三十多齣大小戲演出, 但遇到演員努力, 製作用心, 主題有共鳴的好戲卻還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個冬天倫敦西區巨星雲集, 最一票難求的莫過於好萊塢當紅一線男星 Tom Hiddleston 在僅有251人座的Donmar小劇院演出, 超強的人氣指數與超小的劇院簡直成了折磨粉絲的最佳利器, 好死不死這次迷上的居然是這齣, 也算命中註定我這趟行程會如此沒日沒夜…

Coriolanus的原著 是一齣讓我非常不舒服的戲

老莎晚年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民粹這麼有心得, 簡直是指著現在民主亂象的鼻子痛罵, 原著中有大篇幅無名平民 無名守衛 無名士兵的對話, 藉著他們的口反覆思辯群眾的力量, 群眾的愚蠢, 與群眾的無知

在原著中, 兩個護民官的角色更加鮮明, 寡廉鮮恥, 個人利益當頭卻處處拿著為民喉舌當擋箭牌, 活脫脫民意代表的醜惡嘴臉

湯湯版大幅度刪掉這些部分, 讓故事聚焦在男主角Martius身上, 相較於1984 BBC版的翻拍與2012版佛地魔的重拍, 湯湯版的Martius固執高傲的一面沒那樣明顯, 柔軟而受傷的一面更被強調

劇組之前曾放話此版會著重強調母子關係, 確實在湯媽演員Deborah的強大演技下, Martius與母親的關係更值得玩味, 減少了護民官與平民的煽動與被煽動, 湯湯版Martius的悲劇更像是由母親的強勢與愚昧所逼出來的, 而在整個過程中, Martius其實是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的, 只是在母親每一次的狂風怒吼下, 我想現場觀眾沒有人能責怪湯湯一次又一次的屈服

這個版本的湯媽十分可怕, 第一次出場與媳婦的對話可以看出這個母親是如何將自己的名譽與面子擺在兒子的傷痛之前, 連非親非故的米妮都會說希望他不要傷得太厲害, 這個母親對於媳婦的質問卻是Then his good report should have been my son. 我不知道一個兒子若是聽到母親這樣說會是什麼樣的感想, 也或許從小這樣被教育長大的Martius也不會有太多想法, 但事實是, 最後這個自私可怕的母親的確成功得到名譽 也只得到名譽做他的兒子

Martius被趕出羅馬之前安慰母親的段落是最值得玩味的, 這也是全劇中兩人唯一一次在非極端狀態下的母子互動, Martius對母親的安慰三句不離: haven’t you told me…bla bla bla? 你看出這個母親的教育方式, 也看出這個兒子如何承接了這樣的教育, Martius對平民的鄙視, 對貴族的驕傲, 對榮譽的意識, 對戰爭的追求, 全部傳承自母親。如此一來在元老院的那一幕就有了解釋, 而湯湯著意柔軟的安慰也讓母子之間的關係更顯微妙, Martius既是被強迫灌輸思想的兒子, 卻也是唯一能夠安慰湯媽的男人, 湯湯摟著湯媽像哄孩子般安慰的姿態, 讓人不禁更深思考這對母子之間的主從順位與各自扮演的角色。

湯湯與湯媽的最後一場對手戲, 是最後勸和那段, 無疑也是最精彩的一段, 開頭湯湯跳出角色的獨白敘述他所看到的畫面, 他看到妻子母親兒子穿著喪服走進來, 看到妻子的柔軟, 看到兒子的勇敢, 看到母親的哀痛, 接著湯媽開始獨白, 這是Deborah最精彩的獨角戲

看劇本時, 在這段裡面不難發現湯媽的強勢, 與其說是哀求 不如說是不擇手段的威脅。但是湯湯版這一段卻表現得更加複雜, Deborah在強勢的言語下, 語氣卻是悲痛而歇斯底里, 兩種極端而矛盾的情感同時併發, 讓整個場面更具張力, 也讓觀眾因著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這對母子 而有更不一樣的感受。

我看第一場時, 對湯媽的這一段是非常感動的, 覺得湯湯在這樣的勸說下若是還不肯屈服, 那就真的是死小孩無誤了; 但是從第二場站在中間的位置看了之後, 卻對湯媽有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或許是因為同時看到了湯湯在這段面對中間觀眾的情緒變化, 第二場的湯媽讓我無比恐懼…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母親? 她灌輸兒子戰爭與榮譽, 卻在最後一刻為了自己的名聲要求兒子締結和平?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母親? 在實際上已經走投無路的兒子面前, 聲嘶力竭要兒子踩過她的屍體才能走向唯一的生存道路?

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母親? 在最後一刻完全不擇手段的使用言語暴力, 聲稱Volscian才是湯湯的母親, Corioles才是湯湯的妻子?

當我真正看到了這個monster般的母親

湯湯最後的痛苦與眼淚, 我就完全能夠感同身受…

父母總是認為 他們可以在孩子身上為所欲為

他們可以今天要求孩子朝東走, 明天要求孩子朝西走, 只要他們高興, 他們有權要求這樣或那樣

猶有過之, 情緒激動時, 他們可以用盡一切的言語暴力來激發他們希望孩子所展現的情緒, 或屈服, 或痛苦, 或絕望…

但是他們不知道…有些話, 是不能說的..

他們從來就不知道…有些話, 由父母來說, 椎心刺骨的程度, 再沒有人能夠治癒…

當湯媽要求湯湯締結和平時, 湯湯臉上寫滿了委屈、不解與錯愕

當湯媽要湯湯踩過她的身體向羅馬前進時, 湯湯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

最後當湯媽指控湯湯Volscian才是他的母親後, 湯湯掛滿了眼淚, 轉身屈服

這個屈服 是湯媽所希望看到的, 但對於湯湯來說卻帶著滅頂的絕望…

他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最終將走向何處

湯湯版的Martius是很聰明的, 比起原著近乎毫無理由的偏執, 湯湯版有更多看透情勢的通透

所以最後與家人的道別, 更像是訣別

從O Mother開始, 是湯湯自己對母親一連串傷害的回應

他說妳為羅馬帶來了勝利卻為兒子帶來了什麼樣的危險?

他說羅馬應該為妳建一座temple述說妳這次的功績

這是看透 這是諷刺 這是絕望 這也是這個兒子最後最軟弱的抗議

妳要名聲 我給妳

妳要和平 我給妳

讓名譽做妳的兒子, 也讓妳的兒子只有名譽

我不知道湯湯本人是否經歷過類似的傷害

但是他與導演在這點上面的拿捏 非常恰到好處 也完全合理的解釋了Martius最後為何非常奇怪地明知下場卻依然屈服…

親子的關係, 絕對是一言難盡的

再多的傷害, 再多的痛苦, 再多的看透, 都無法讓人理性而直率地剪斷親子情感的紐帶

O Mother, mother!

What have you done?

Behold, the heavens do ope, The Gods look down

And this unnatural scene, They laugh at…

Martius最後對母親的遺言, 總是讓我痛苦得全身顫抖

他已經看透了這一幕的荒謬, 看透了母親的荒謬, 看透了自己人生一路走到這個地步的荒謬

眾神的嘲笑, 也是他自己對這一幕的嘲笑

身為人子, 他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而他唯一能夠有的反抗, 就是屈服而死亡

你恨過你的家人嗎?

你恨過你的父母嗎?

如果你恨過, 你就會明白為什麼Martius做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 他實際上別無選擇…

我照著妳教我的榮譽與價值走, 卻最終走到我必須用一切去換妳所要的榮譽與價值

然後我終於明白了, 我始終不是妳要的那個兒子, 妳要的那個兒子也始終不是我

那麼好吧, 既然我的命是妳給的, 妳要什麼, 就都拿去, 都拿去

You have won a happy victory to Rome

But, for your son – believe it, O, believe it –

Most dangerously you have with him prevail’d,

If not most mortal to him.

But, LET IT COME.

You deserve to have a temple built you;

All the swords in Italy, and her confederate arms,

Could not have made this peace.

Farewell.

Farewell.

從與家人訣別, 到遭Aufidius背叛, 再到最後倒吊而死

湯湯版刪掉了中間Aufidius的煽動, Martius的魯莽無知, 直接讓三個場景一氣呵成, 更加強了湯媽在整個結局的推動力

誰能夠說, 湯湯版的Martius最後不是自殺的?

看了五場, 每一次看到湯湯丟掉手中的劍, 我都痛苦得掩面幾乎無法看下去

這是一個被全世界所遺棄的孩子

這是一個最後徹底失去了中心價值的warrior

很喜歡最後一幕

當湯湯鮮血淋漓地被倒吊起來時, 母親走出, 紅花灑下

這一幕永永遠遠 深深刻在我的心底深處

紅花在上半場曾是勝利的象徵, 是在Martius手中所流的Volscian鮮血

紅花在下半場卻是湯媽的勝利, 是Martius這個兒子被母親親手刺透的鮮血

湯湯與飾演Martius之母的Deborah Find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