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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3月16日 星期一

Assassins - 破碎變調的美國夢 Part II

第六第七位刺客 - Squeaky Fromme/Sara Jane Moore
分別於1975年9月5日及9月22日企圖射殺當時總統Gerald Ford, 前後相隔僅17天, 兩人互不相識, 動機不同, 都未成功傷害任何重要人物, 行刺後也都被判處無期徒刑

音樂劇則安排兩人結伴行刺, Moore還隨身攜帶自家小狗(因為怕沒人照顧)和九歲的哭鬧兒子, 差點把Fromme氣瘋。


行刺的路上簡直一片混亂, 開槍從來沒有準頭的Moore不小心打死了自家小狗, 她的兒子則在旁邊翻滾大哭著跟媽媽討錢要買ice cream和泡泡糖(什麼跟什麼)。
巧克力版的製作在這裡很聰明的沒有燒錢請童星, 而是讓飾演小丑Proprietor的Simon Lipkin操縱木偶小人, 在巨型小丑腦袋上面大哭大鬧, Catherine Tate在此處充分發揮諧星特質, 卻又不落她過往的俗套, 與小丑模仿的死小孩一搭一唱讓觀眾笑到崩潰, 最後Fromme受不了直接掏錢打發了Moore的兒子, 隨即與Moore起了爭執, 爭吵中路過的福特總統撿起Moore掉落的子彈, 兩人意識到這就是總統之後拼命想開槍, 子彈卻卡住無法射擊, 最後兩個瘋女人乾脆朝總統扔子彈, 自己配"BANG"的音效.....福特總統任內鬧劇式的兩起刺殺就此落幕=.=




第八位刺客 - 911先驅者Samuel Byke
1974年2月22日, 企圖劫持客機衝撞白宮以刺殺當時美國總統尼克森, 由於Samuel劫機時飛機尚未移除輪架, Samuel未能如期讓飛機升空, 在射殺了正副機長後, Samuel於警察闖入機艙前舉槍自盡
歷史上的Samuel Byke於劫機前曾多次寄自己的獨白演說錄音帶給當時的名人們, 包含作曲家伯恩斯坦, 也曾兩次打扮成聖誕老人在白宮前抗議遭驅逐, 音樂劇因此安排他兩次穿著聖誕老人裝束坐在碰碰車裡手持麥克風與錄音機自說自唱

第一段寄給伯恩斯坦的錄音還順便偷渡了West Side Story的名曲Tonight和America, 會來看這齣戲的對桑爺大概沒有十分也有八分的熟悉, 全場觀眾瞬間抓到梗的微笑相當有趣

第二段則是Samuel錄給尼克森的演說, 對於政客粉飾太平的醜陋, 對於'民主不過是一場欺騙'的批判都直導核心, 他控訴這個社會沒有人說真話, 而當我們某天突然領悟這個事實時, 這一切的虛偽是多麼讓人恐懼....聽到最後其實相當心有戚戚焉, 雖然歷史將他這些錄音帶不屑地評價為"狂人瘋話", 但Assassins的劇本絕對讓觀眾能用更公正的眼光看待這些言論, 之後在各齣戲的排票過程中, 不只一次跟一起排隊的夥伴們聊到Assassins, 許多人都對這兩段演說印象深刻, 我想這刺中的應該是功利社會裡每個小人物的痛處


故事到這裡看似差不多結束
不熟美國歷史的人會疑惑這整齣戲也太沒重點
比較熟美國史的人則會驚訝怎麼會沒有Oswald

此時前面八位刺客重新上場, 再次重申自己的動機
刺客們擠到小丑The Proprietor面前抗議自己沒有得到當初他所承諾的獎賞, The Balladeer則嘲諷他們這些行動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曾經受到短暫的注目, 也不會改變階級, 無法醫治這個國家, 最終他們的意見更不會得到被傾聽的機會
當刺客們開始意識到他們其實什麼也得不到, 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死活, 也沒有人會為他們的處境感到抱歉, Samuel Byke於是開始領唱"Another National Anthem"(這首才終於有桑爺的味道出來), 這另一首美國國歌, 屬於他們這些被圈劃在棒球場外的人, 沒有歡呼, 沒有希望, 只是被遺忘的一群輸家
整首歌裡面, The Balladeer代表著傳統美國夢的光明, 其餘八個刺客則代表充斥失望憤怒的小人物, 兩邊針鋒相對, 在爭辯中其實桑爺偷偷剖析了所謂American Dream的概念: 這究竟是一個promise, 還是一個謊言? 當國家給予了又無法履行這個promise, 卻還不斷歌誦它, 這算不算謊言? 說到底, 這樣的promise不過是一個遙遠模糊的概念, 用來麻痺人心而已...
唱到最後, 刺客們決定 If you can't do what you want to do, then you do the things you can, 此時八名刺客一湧而上抓住The Balladeer, 剝掉他身上的外衣, 只剩下小白內衣的Jamie Parker放下Banjo, 神情氣質瞬間變成另一個角色---Lee Harvey Oswald

全劇最高潮其實是接下來這一段 - Aaron Tveit的Booth勸誘Jamie Parker的Oswald行刺甘迺迪
這一整段從Booth阻止Oswald自殺, 點破他自殺的真正企圖, 揭露他的過去與未來, 到最後邀請他進入刺客大家庭, Aaron的溫柔像致命的毒藥, 不僅說得Oswald砰然心動, 連觀眾也跟著屏息以對


原文對白實在太棒, 我決定節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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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th: Lee. I'm sorry, Lee. It's just so sad. I mean, it's all you ever wanted, isn't it? Someone who won't leave you alone. Someone who wants to hear about your day. Someone, anyone -- your mother. Mother Russia. The Marines. Your wife Marina...Attention must be paid

Oswald: I don't know what you're talking about.

Booth: What do you want, Lee?

Oswald: You know so much, why don't you tell me?

Booth: You want what everybody wants. To be appreciated. To be valued. To be in other people's thoughts. For them to think of you and smile. You want someone to love you, Lee. Right?...Isn't that it?...Lee?

Oswald: Yes.

Booth: Forget it.

Oswald: What?

Booth: It's never gonna happen. It's a fantasy. You've got to give it up.

Oswald: I'm going to kill myself! Don't you think I've given up?!

Booth: No, I think you're going to kill yourself because you think THAT'S HOW TO GET IT. "When I'm dead, then they'll be sorry! When I'm dead, they'll know how much they loved me!" When you close your eyes you probably see the funeral, don't you, Lee? A gentle rain is falling. Everybody has umbrellas...

Oswald: Shut up!

Booth: There's Marina, weeping quietly. Your sobbing children clutching at her skirt. Your mom, your dad. Every boss who ever fired you...

Oswald: Shut the fuck up!

Booth: Sorry, Lee. It's just so childish. It's so dumb. Lee, when you kill a president, it isn't murder. When a president gets killed, when Julius Caesar got killed, he was assassinated. And the man who did it...

Oswald: Brutus

Booth: Ah! You know his name. Brutus assassinated Caesar...What? 2000 years ago, and now everyone knows his name.

Oswald: Who are you?

Booth: My name is John Wilkes Booth, Lee.

Oswald: John Wilkes Booth shot Abraham Lincoln.

Booth: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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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別人如何, 但是這一段對話....讓我坐在觀眾席裡莫名紅了眼眶....
我想到我自己總在提自殺的正當性
也想到自己出發前半開玩笑寫的遺書和夢想中的追思禮拜
其實內心深處我一直知道....這些行為的出發點, 都跟Oswald的動機沒有兩樣
因為你活著無法得到, 也無法經營好的關係, 你希望藉著死亡讓對你不好, 不愛你的人都後悔
and Booth said --- It's just so childish! It's so dumb!

是的, 真的很愚蠢, 因為自殺也不會讓你得到這些東西
那一刻我突然很深刻的明白, 其實自己心底的沮喪和絕望, 跟眼前的這九位或瘋或傻的刺客沒有不同, 我並沒有比他們成功, 也沒有比他們活得更有意義, 甚至我還沒有他們的視野和勇氣
如果說在前面我還能跟The Balladeer一樣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評斷你們這樣做有意義沒意義, 但到了這一幕, 我覺得自己就如同陷進八名刺客包圍圈的Oswald一般, 立場瞬間翻轉, 無處可逃

這是整個劇本, 最高明的地方...
前面八位刺客都沒做太多的竄改, 史料也都還算齊全, 事實上歸根究底, 行刺動機的確都是希望得到注意, 傳遞他們所想傳遞的訊息
而Lee Harvey Oswald是唯一的例外, 由於他在被捕兩天後也被暗殺, 所有口供資料全被銷毀, 這讓他的動機在歷史上留下許多政治遐想空間, 以他卓越的槍法, 幾乎可以確定他是被聘僱的殺手, 而背後指使的集團, 有說是古巴, 有說是蘇聯, 也有說是被甘迺迪斷了財路的軍火商或極右派人士, 甚至直到今天都沒有人能確定當時射向甘迺迪座車的那三槍真的是Oswald開的, 或到底是幾個人開的
總之甘迺迪遇刺案撲朔迷離, 不像只是狂人瘋子或政治狂徒所為, 但也因此讓劇作家有了更多創作的空間, 劇本不顧歷史時間順序, 將Oswald直接排在最後, 將他定調為刺客集團承先啟後的關鍵, 也運用整個案件的模糊地帶大加發揮, 即使熟知這段歷史的人也不得不佩服

其實當Jamie Parker帶著那一大捆布捲, 變裝上場的時候, 就已經暗示了他的身分
(誰都知道Oswald是在隔壁大樓六樓以長槍射殺甘迺迪的)
基本上我很贊成Yuki所說, 這整齣戲其實是發生在Oswald的腦海中
從觀眾走下階梯, 走進門口那個大大的小丑嘴裡開始, 我們就進入了Oswald的異想世界
事實應該是, Oswald帶著長槍與手槍到了TSBD六樓, 然後開始掙扎要自殺還是暗殺總統
於是他在腦海裡review了他之前的刺客前輩們, 也展望了將來被啟發的後輩們
Booth的誘哄, 其實只是在最後掙扎的階段推了他一把
也因此, Oswald與Booth的這段對戲將所有前面提過的暗殺動機全部匯集, 瞬間點亮了略顯冗長的前八位刺客

Jamie與Aaron聯手讓這場戲火花四射, 光芒萬丈
當Aaron的勸哄越來越甜膩動人, Jamie從一開始的茫然消沉, 憤怒掙扎, 到最後完全被說服, 兩人間的戲劇張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讓我每次看都屏息以對希望這一段永遠不要結束

在小丑版收音機(就是小丑捧著收音機自己配音...相當萬能=.=)轉播甘迺迪行程的廣播中
在眾刺客懇求與羨慕的哀求聲中
Lee Harvey Oswald舉起來福長槍, 伸出他的little finger, 扣下板機, 三聲槍響迴盪在巧克力小小的劇場裡---1963年11月21日, 美國第35任總統約翰甘迺迪, 慘死於參訪德州的車隊中, 年僅46歲

我想如果要票選我的劇場生涯中, 最想刻印在腦子裡的一個畫面, 肯定是槍擊後這一幕
大量紅紙片從巧克力天花板上狂噴出來, 數量多得連在我眼前不到一步距離的Jamie Parker的臉都看不清楚了
放眼望去只有大片大片的紅色中, Jamie Parker緩緩躺下, 此時他的身下已經鋪滿了厚厚一層紅紙片, 看上去就像倒在血泊中一樣
這樣一個場景, 其實很美, 美麗到詭異, 美麗到讓人戰慄

在全場觀眾還沉浸在大紅的美麗裡來不及回神時
Ensemble走出來唱了"Something Just Broke", 中間穿插了小丑後續的播報:
The president has been shot
The president is rallying
The president is sinking
The president is...dead
約翰甘迺迪的驟逝某程度代表了他所標榜的美國夢破碎
"Something Just Broke"是全劇唯一寫來描述總統死亡之後的曲子
表面悼甘迺迪, 歌詞卻悄然囊括了前面所有被殺掉的總統, 但其實骨子裡真正要哀悼的是在這齣戲最後已經徹底幻滅的美國夢

觀眾在後半段從震驚, 讚嘆, 到這裡充滿五味雜陳的複雜哀傷
序曲"Everybody's Got the Right"的輕快旋律從Aaron Tveit口中響起
這一次The Balladeer/Oswald不再是拿著Banjo的冷眼旁觀者, 他加入了其餘八名刺客的舞群, 一起跳完了這首終曲


最後一個音唱完, 九位刺客舉著槍指向不同區域的觀眾定格, 第一場指著我的是Jamie, 第二場指著我的是Catherine, 這不是全劇第一次額前頂著槍口, 此時心情卻已經大為不同

Assassins 2014 Menier Chocolate Factory復排版
全場1小時45分鐘, 一氣呵成無中場休息
在這不到兩個小時裡, 場內180位觀眾所享受的是一場難能可貴的盛宴
桑爺充滿批判又諷刺的詞曲, Jamie Lloyd將創意發揮到極致的導戲與舞台風格, 由一群英美最頂尖的演員所呈現
整場下來, 驚訝桑爺不像桑爺的作曲, JP不像JP的表演, CT不像CT的喜劇套路, Aaron不像Aaron的歌聲, 我看到每一個天才, 都突破自己以往的風格, 卻依然大放異彩, 把一個這麼難講的故事處理得如此嚴謹有條理
走出劇場出入口(aka 小丑的血盆大口)那一刻, 只能發出一聲滿足的讚嘆...光這兩個小時, 就不枉費我花了20天假, 來回各16個小時的飛機航程, 別說是戲票, 連我這一趟的總旅費都值得了


延伸閱讀: Assassins - 破碎變調的美國夢 Part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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