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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26日 星期日

【英國國家劇院現場】《利奥波德城》那些記得與遺忘的過去

Leopoldstadt,奧地利維也納的市中心,也是二戰前猶太人比例較高的市政區。這是一齣單場景舞台劇,故事圍繞著一個富裕的猶太人家族起落,全劇按年代共分五幕跨越超過半世紀,1899, 1900, 1924, 1938 以及1955。猶太民族的悲情與二戰的大屠殺在英國劇場裡不是什麼新鮮的題材,但《利奥波德城》的重點卻不止於此,全劇虛寫歐洲猶太人在二十世紀前半的顛沛流離,實寫移民、戰爭、政治、宗教動盪下的身分認同,當代最重量級的猶太裔英國劇作家Tom Stoppard最新也可能是生涯最後一部作品,不只是對於自己家族史的重新梳理,更是寫給每一個有「過去」的人。

猶太人的苦難從不是只有二戰,這個失去土地的民族千年來散居世界各地,在各國之間被拋來拋去卻始終沒有真正被同化,故事第一幕的1899年聖誕節前夕,大衛之星掛在聖誕樹上,我們看到了Hermann一家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在文化宗教上向奧地利靠攏,並對猶太人的未來充滿樂觀;但我們也同時看到了Hermann如何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依然承受著猶太人被蔑視的原罪,無論他如何在各方面努力改造自己融入歐洲,在這個不屬於自己的地方、在本地人眼裡,他依然是個寄居的過客。

第一幕: 聖誕樹上的大衛星

接下來的幾幕隨著一戰、經濟大蕭條與二戰,這個家族的處境每況愈下,從吟誦希伯來聖經的逾越節晚餐,到爭論孩子要不要受割禮,「猶太人」不再是一個你能選擇要或不要的標籤,1938年的午後,當門鈴響起,當納粹軍官趾高氣昂地進入這個家庭,觀眾看到了過去,卻也好像看到了現在。

我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1955年,家族的同一個客廳,只剩三個倖存者:逃往美國的Rosa,被送往英國的Leo,以及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裡活下來的Nathan。這是全劇最直擊靈魂的一段,活下來的人與現在、Leo所忘記的過去、Nathan所強迫被記得的過去,當Nathan責備Leo的遺忘時,其實他所以為記得的也不一定是事實的全部,在重大的創傷之後,無論選擇記住或遺忘,背後都是痛徹心扉的傷痕,沒有誰應該被責怪,也沒有誰比誰活得更容易。最後一幕的力道在於觀眾陪伴Leo找到了他的過去,在「我是英國人」的認同深處,「我是猶太人」依然在那裏,被壓抑的痛苦仍舊是痛苦,當八歲前的回憶洶湧而至,在Leo崩潰的淚水裡,編劇Tom Stoppard的個人經驗終於真正與觀眾產生連結,他真正想問觀眾的是,你是誰? 你的所有記得與忘記裡,藏著一個什麼樣的靈魂?

第五幕: 最後三個倖存者

整齣戲的優點與缺點都很明顯,時間跨越幅度大、多達四十人的卡司群,塞在這兩個半小時的篇幅裡略顯擁擠,除了名字不好記,幾個主要角色由同一人飾演雖然是明顯的傳承之意,卻也很容易錯亂,尤其有些角色還有幼年版、青年版、中年版....現場演出時場刊裡是附有家譜圖的,建議NT Live播映也可以給予相關資料,某程度可以避免觀眾的一頭霧水。

前三幕在戰前情勢相對樂觀的時空裡顯得比較偏哲學與理念辯證,在人很難認全的情況下,節奏掌握稍嫌拖沓冗長,讓觀眾與角色之間的情感聯繫非常薄弱,好在第四和第五幕算是全盤救回,將小人物在恐怖統治裡的驚懼渺小刻劃得真實而震撼,也將倖存者在認同過程中的迷茫無措處理得深入人心。

英國雖然是個移民政策相對不友善的國家,但倫敦這樣的大城市依然塞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第一代移民,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都有他們選擇離開故鄉的理由,也都有心底深處自我認同的痛與迷失,他們的第二代、第三代或許不至於像二戰後的猶太人有那樣深的痛苦,卻也都免不了有相似的衝擊,這齣戲實際是寫給每一個異鄉人。儘管導演不願過於深談這個劇本與作者本人的背景連結,但觀眾依舊能很明確地感受到第五幕Leo這個角色帶著不同於其他人的能量,以及二十世紀初期與現在驚人相似的社會氛圍,當一個好的劇本試圖梳理過去時,其實總是在有意無意間也預言了即將發生的未來。

威秀影城NT Live第十三季《利奥波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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